前些天，《足球小將》作者高橋陽一在社交媒體宣布，整個系列的漫畫將于2024年4月迎來最后一話。從此，這部跨越了43年漫長歲月的作品不再會展開新的篇章。

很多人可能都會感到詫異，《足球小將》不是80、90后的兒時回憶嗎，居然到現(xiàn)在還沒完結(jié)？是的，在我們最熟悉的南葛vs東邦經(jīng)典劇情之后，其實還有著《世青篇》、《ROAD TO 2002》、《GOLDEN-23》、《海外激斗篇》、《Rising Sun》等多部后續(xù)作品。

隨著劇情的進展，主角團們不僅在世少賽和世青賽奪冠，大空翼、日向小次郎、葵新伍和若林源三還分別加盟了巴薩、尤文、國米、拜仁這樣的歐洲豪門。與此同時，以留在國內(nèi)的岬太郎和三杉淳等人為核心的日本國奧隊，一路突破預選賽拿到了奧運會資格。

而本土班底和留洋球員合流參加奧運會，就是整個系列最終章的劇情。

43年間，這部作品見證了日本足球從寒冬走向盛夏的全過程，激勵了無數(shù)人走上足球道路，動畫版更是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的版本，在全世界都擁有著廣泛影響力。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足球小將》肯定存在著這樣那樣的槽點：頭身比奇葩、套路化嚴重、技戰(zhàn)術(shù)離譜程度突破天際……但誰也無法否認的是，對于那些剛剛接觸足球的孩子們來說，大空翼們就是曾經(jīng)最耀眼的一道白月光。

寒冬中的火苗

高橋陽一創(chuàng)作《足球小將》的起因，你可以說是陰差陽錯，也可以說是天作之合。

他很熟悉各種體育運動，小學參加過競走比賽，初中在乒乓球校隊，高中進了棒球社團。高三的時候，他在電視上看了1978年的阿根廷世界杯，初步了解了這項運動和肯佩斯等球星。

差不多相同時間，高橋陽一下定決心在畢業(yè)后成為一名漫畫家，并且畫了一個當時主流到泛濫的短篇科幻故事去投稿“手冢治蟲獎”。然后，不出意外的沉了。

幸運的是，當時參加評選的一位編輯看到作品，覺得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些潛力值得撈一下試試。于是，他找到高橋陽一提出了這樣的建議：“新手最好不要盲目追趕潮流，從自己熟悉的題材開始做起?！?/p>

什么題材呢？高橋陽一想了半天，得出的結(jié)論居然是：足球。

熟悉嗎？他其實也就看了世界杯的幾場比賽，規(guī)則都沒搞得特別清楚。不熟嗎？他至少知道這項運動大致是個怎么回事，而且體育確實是自己長久以來的愛好。

如熟。

沒辦法，那時候的日本漫畫界里，熱血體育漫已經(jīng)是熱門賽道之一，有著大量穩(wěn)定的受眾基礎(chǔ)和市場認可。但高橋陽一最懂的棒球題材已經(jīng)越來越卷，選擇足球這么個冷門項目，頗有點“鬧中取靜”的意思。

嗯沒錯，足球當時在日本真的是個冷門項目。

一方面，日本當時并沒有職業(yè)聯(lián)賽，校園足球雖然已經(jīng)有了基礎(chǔ)但說穿了也只是眾多的社團運動之一，沒幾個年輕人真把足球納入職業(yè)規(guī)劃。另一方面，日本代表隊在世界杯和奧運會的預選賽上不斷重復“揭幕戰(zhàn)→生死戰(zhàn)→榮譽戰(zhàn)→火車站”的死亡循環(huán)，讓足球在國內(nèi)的關(guān)注度雪上加霜。

因此，現(xiàn)在的日本媒體在憶苦思甜時，經(jīng)常把70年代末80年代初稱為“冬の時代”（寒冬時期）。

不過寒冬之中，仍然有一些微小的火苗在燃燒。

讀賣新聞和三菱等大公司一邊組織球隊參加當時的企業(yè)聯(lián)賽，一邊開始效仿歐洲成熟體系搭建青訓營，嘗試走通與傳統(tǒng)校園社團不同的第二條路。而隨著校園足球和職業(yè)足球兩條腿都開始緩慢前行，日本足球漸漸有了站起來的趨勢。靜岡縣的清水市出現(xiàn)了“大人和小孩、全町踢足球”的浪潮，成為全日本足球普及和社區(qū)化起步的第一個熱點。

接著，就是高橋陽一1981年在《周刊少年Jump》上開始連載《キャプテン翼》（隊長小翼），也就是我們熟悉的《足球小將》，往這把火苗上狠狠添了把柴。

故事的背景地設(shè)立在當時足球最有燎原之勢的靜岡縣，根據(jù)高橋陽一家鄉(xiāng)東京市葛飾區(qū)虛構(gòu)出了一個南葛市，熱愛足球的小學生大空翼搬家到這里，和退役的巴西傳奇球星羅伯特以及各種伙伴相遇，展開了一段關(guān)于友情、努力和勝利的王道故事。

在畫面呈現(xiàn)上，高橋陽一為了展現(xiàn)足球比賽的流暢性和臨場感，大膽突破了傳統(tǒng)漫畫的畫格模板，采用了很多沖擊視線的大面積俯視和鳥瞰圖。這在80年代的體育漫畫里極其罕見，也對后輩們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在角色設(shè)計上，《足球小將》除了一心熱愛足球的主角大空翼之外，還成功塑造了帥氣堅強的若林源三、家境貧寒但永不服輸?shù)娜障?、冰天雪地堅持練球的松山、球技超群卻有心臟病隱患的三杉等經(jīng)典形象……每個人都在日本當?shù)厥斋@了大量粉絲，時至今日也經(jīng)常被拿來套用各位現(xiàn)役國腳。

在表現(xiàn)手法上，選擇了當時非常受歡迎的熱血體育漫設(shè)計。主角們至少表面看起來都是普通人，沒有外星人送來地球的遺孤、手腳能無限伸長的特殊能力、生化改造人或者未來穿越者什么的。但實際踢起球來的各種必殺技遠遠超越現(xiàn)實人類限制，爆射輕則廢手重則穿墻，皮球的飛行軌跡和速度變化分分鐘能讓牛頓仰臥起坐，《三體》里的物理學家自殺好幾回。

現(xiàn)在的球迷再去回顧這部作品，多半會吐槽沒有陣型、沒有戰(zhàn)術(shù)、沒有無球跑位也沒有身體對抗，只有回合制一般的你來我往甩大招。但在當時，這些缺點對于剛剛對足球產(chǎn)生興趣的年輕孩子一點都不重要，連載之后迅速收獲了大量人氣，單行本供不應求，兩年之后就推出了動畫版。

正是1983年的第一部動畫版，讓《足球小將》徹底火了。而且火出日本，火到了全世界。

20種語言的“大空翼”

第一部《足球小將》動畫，內(nèi)容包括漫畫的小學篇和初中篇。自打在東京電視臺開播，就把無數(shù)日本孩子定點鎖到了電視機面前，收視率最高達到了21.2%。全國每一個縣的電視臺都緊隨其后，每天都能看到好幾個臺在播。

看完動畫之后，這些孩子掃蕩了體育用品商店，模仿大空翼要讓“足球成為我最好的朋友”甚至帶著睡覺，一度導致日本多地足球完全斷貨。接著，他們跑去學校操場模仿各種《足球小將》里的必殺技，曲線射門、猛虎射門、剃刀射門等等。

還有立花兄弟雜技般的“一飛沖天彈跳”合體技，危險性大且自帶BUG經(jīng)常造成學生受傷，導致日本文部省通知全國學校，嚴令禁止再模仿這個動作。

這樣的熱潮，自然會帶來更多踢球的孩子。

《足球小將》剛開始連載的1981年，在日本足協(xié)注冊的小學生球員約為11萬人。等到動畫版和漫畫版第一部接連完結(jié)的1988年，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增加到了兩倍多的24萬。

當然前面也說過，那時候的日本足球正好處于冰河期解凍和逐漸升溫的時期，《足球小將》的成功也有一部分來自這里。但漫畫和動畫的火爆也反哺了現(xiàn)實環(huán)境，帶來一個螺旋上升的社會現(xiàn)象。

之前長期耕耘青少年足球的日裔巴西教練塞爾吉奧-越后說：“我一直都想讓這里的孩子愛上足球，但我30年沒能做到的事情，這部動畫兩年就做到了。”

后來代表日本隊參加2002年世界杯的23人大名單里，有16個人都表示童年是看了《足球小將》才開始踢球。其中最狂熱的粉絲中田英壽，還在隊友名波浩的退役儀式上寫了這么一一段肉麻的親筆信：“我的起點是《足球小將》，而第一次讓我有黃金搭檔感覺的人就是你，我們就像大空翼和岬太郎?！?/p>

《足球小將》的狂熱影響力，也比日本足球提前許多年走出了國門。

動畫版翻譯成了20多種語言，被超過50個國家先后引進。咱們國家的兩岸三地，大空翼變成了“小翼”和“戴志偉”，岬太郎叫做“大郎”或者“麥泰來”，日向則是“松仁”、“邱振南”或者“小志強”。而《隊長小翼》除了在咱們這叫《足球小將》之外，還在西班牙叫《奧利弗和本吉》，在法國叫《奧利弗和湯姆》，在意大利叫《霍利和本吉》，在巴西叫《隊長法爾考》，在波蘭叫《隊長霍克》，在中東叫做《隊長馬吉德》……

唯一不變的是，這部動畫在哪里都火了，并且成為無數(shù)孩子成為球迷甚至球星的起點。

日本著名綜藝Ametalk曾經(jīng)做過一期《足球小將》特輯，里面總結(jié)了當時世界足壇提到自己小時候是這部動畫粉絲或者受到激勵開始踢球的球星：齊達內(nèi)、皮耶羅、托蒂、皮爾洛、加圖索、卡納瓦羅、贊布羅塔、托雷斯、羅納爾迪尼奧、梅西。看似夸張其實仍然保守，因為后來這個列表還可以加上亨利、因扎吉、阿圭羅、卡卡、伊涅斯塔、哈維、桑切斯、J羅、波多爾斯基和姆巴佩。

其中一個熱門地區(qū)就是意大利。

托蒂說過自己因為老在體育課上模仿《足球小將》踢倒鉤，被老師罵過無數(shù)次。贊布羅塔說就是因為喜歡岬太郎，所以選擇踢邊路想穿11號。加圖索說自己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最喜歡的是石崎了，踢球風格才變成了那個樣子。

而皮耶羅小時候最喜歡模仿日向把袖子卷到肩膀，后來和漫畫里的日向一樣加盟了尤文圖斯。2011年他參加了聯(lián)合國一個保障兒童權(quán)利的宣傳活動，要在社交網(wǎng)絡上換成童年英雄的頭像，立刻就放出了自己和大空翼的“合影”，還驕傲地表示：“這是高橋陽一特地給我畫的！”

順帶一提，尤文圖斯翻新球場之后增添的球隊博物館里，就收錄了《足球小將》漫畫的許多版本和周邊。2023年他們還推出了“日向小次郎回歸尤文”的聯(lián)名服裝，面向全世界粉絲銷售。

另一個很火的國家是西班牙。

托雷斯說：“學校里每個人都在談論這部來自日本的動畫。我開始踢球就是因為這個，一方面是我哥非要叫我一起踢球，另一方面是我想要成為奧利弗（大空翼）?！?/p>

至于伊涅斯塔……他對《足球小將》周邊的喜愛足以讓大部分宅男自嘆不如，職業(yè)生涯末期去日本踢球也算是得償所愿。

此外，格拉納達俱樂部的球迷2020年曾經(jīng)在主場打出過這樣的TIFO，足以證明這部動畫至今仍然在西班牙有著什么樣的影響力。

還有一個更好的例子。2021年，我參加了西甲官方為俱樂部和合作媒體提供的新平臺內(nèi)測，而打開之后的范例界面，居然是這樣。

法國同樣如此。

姆巴佩曾經(jīng)在一次比賽受傷之后，上傳了把自己和大空翼綁繃帶拼接的對比圖。雖然這個叫做Cosplay多少有點強行，但既然本人這么自信，我們就當他足夠還原。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和當家球星打配合，幾個月之后的歐冠16強與曼聯(lián)的比賽里，大巴黎球迷就在王子公園打出了這樣的TIFO。有趣的是，當時西班牙的《馬卡報》報道了這一事情并且提到這是《奧利弗和本吉》，法國《隊報》還轉(zhuǎn)發(fā)并且糾正：“在咱們這兒，必須叫《奧利弗和湯姆》?！?/p>

總之甭管叫啥，《足球小將》曾經(jīng)在很多國家激勵了許許多多孩子走上足球道路，并且至今都在現(xiàn)實足球世界有著廣泛的影響力。

而40多年后，那個叫做大空翼、戴志偉或是奧利弗的年輕人和他的同伴們，在二次元足球世界里的故事終于要劃上休止符。

接力棒交給后來人

其實，《足球小將》要完結(jié)這件事，高橋陽一已經(jīng)或明或暗提過不少次了。

一方面，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有了新的目標。他現(xiàn)在是葛飾區(qū)大力扶持的南葛SC俱樂部最大股東，這支球隊距離加入J聯(lián)賽實現(xiàn)完全的職業(yè)化，目前也只差著兩個級別。高橋陽一說過，《Rising Sun》完結(jié)之后，現(xiàn)實里的南葛隊將轉(zhuǎn)為他的生活重心之一。

另一方面，他的漫畫創(chuàng)作……其實也肉眼可見地越來越艱難。

前面說過，《足球小將》的成功與時代浪潮密不可分。在日本，與足球全面普及的過程相輔相成。在海外，正好趕上了彩電進入千家萬戶急需節(jié)目內(nèi)容、日本動畫以低價策略打開全世界市場的黃金期，這么一部面對少年受眾同時綠色、環(huán)保又是足球題材的動畫，簡直就是完美契合。

因此，《足球小將》無論是動畫還是漫畫，在融入各國市場的時候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本地化，從前面說的作品名和主角名字就能看出來。然而隨著故事的進展，當主角團集結(jié)作為日本代表隊征戰(zhàn)世少賽、世青賽或者奧運會的時候，情況就變得有點微妙了。

“什么，奧利弗不是西班牙人嗎，在代表日本隊踢球？”

“啥，霍利下一個干掉的對手，就是咱們意大利？”

這種代入感的巨大落差，使得《足球小將》最被世界熟知的永遠都是小學篇和初中篇。典型案例就是《世青賽篇》，這部分內(nèi)容實際上在整個系列里的質(zhì)量和日本國內(nèi)銷量都很高，也有著在意大利青訓成長的葵新伍、中國隊球員“龍神”肖俊光等高人氣新角色的加入，盜版漫畫一度在咱們這里相當熱門。

但是，高橋陽一花了巨大心力并且確實有所提升的世青賽部分，在后續(xù)的動畫版制作里并沒有也不可能得到當初那般豐厚的資源，全球范圍可以說沒有太大水花。

而在《世青賽篇》之后，他就像過度透支一樣疲態(tài)盡顯。

就拿即將完結(jié)的最后篇章《Rising Sun》來說，追更的過程對我這么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粉來說十分難熬，甚至有些痛苦。

首先，本來大家也都知道一次進攻能拖多久，高橋陽一還經(jīng)常長時間休刊。整個奧運會從熱身賽到?jīng)Q賽一共才多少場，連載10年了還沒畫完，一場比賽從哨響到結(jié)束過去三四年你敢想？

其次，劇情的重復套路實在太多了。永遠是先落后再逆轉(zhuǎn)，永遠是有人受傷改變戰(zhàn)局，永遠是之前出現(xiàn)的強敵變成經(jīng)驗石，永遠是無敵的大空翼三分鐘學會對手練了三年的大招。

最后，部分技能和劇情甚至給人感覺愈發(fā)離譜。《Rising Sun》出現(xiàn)了新的強敵西班牙球星米迦勒，外號“天使”，招牌特技是踩著球踢一腳然后“御球滑行”，總給人一種在看修仙網(wǎng)文的錯覺。

更神的還在后頭，日本隊與德國隊的比賽里，心臟之前有過問題的三杉淳被施耐德的“火焰射門”正中胸口，當場昏迷并且失去了呼吸和脈搏。

然而，當他靈魂出竅已經(jīng)飄到球場上空的時候，被場邊觀戰(zhàn)的米迦勒一聲怒吼“別離開！”又叫了回去，進入身體重新恢復了意識。

不是，原來米迦勒是這么一個“天使”??！等等，你到底修煉到第幾層了？！

總之，像我這樣的粉絲長大了甚至變老了，《足球小將》卻沒有跟隨時代成長。

所以，也許真的到了揮手告別的時候。

我們常常會說，一些好的作品可以超越時代。但這并不意味著，有著某個時代深刻烙印的作品就一定不是好作品。《足球小將》對于許多國家的好幾代人來說是童年回憶，也是人生陪伴。它啟迪了無數(shù)人愛上這項運動，也確確實實促進了日本足球的發(fā)展。當初被看做癡心妄想的逆轉(zhuǎn)德國劇情，已經(jīng)在卡塔爾世界杯有過神還原。

不出意外的話，大空翼們的故事將以贏下奧運會冠軍作為最終句點。有記者向高橋陽一提問“日本隊奪得世界杯冠軍不畫了嗎？”，他笑著回答“那還是交給現(xiàn)實里的日本隊吧！”

是的，這部作品曾經(jīng)激勵了許許多多孩子的夢想。而現(xiàn)在，大空翼的接力棒終于交到了長大的孩子們手里。